《花厅(23)》闲、思、修
- 谭炳昌
- Nov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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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卡尔凭一句「我思故我在」成名,然而他不思不考浑噩过活的话,也大概率曾经存在,大不了不知不觉,被本能带动打滚,饮食男女,生老病死,蹉跎一生,稍为庸碌而已。
思考不一定是笛卡尔所假设的存在大前题,但绝对是认识人生的起点,究竟真谛的必经之路,虽可令人迷茫,却是人与自身兽性斗争的主要手段,甚至唯一手段。只有经过思考,人类才会刻意控制天生兽欲,培养所谓「人性」。我思故我在可能应该翻译为:「我思,故我如是?」可惜在摩登红尘下的智人越来越忙于为打滚而打滚,甚少机会静下来想想人生的基本问题。不一定是什么深邃哲理哦!只不过尽量认识一下匆匆而过的一生而已;连这也懒得好奇的话,恐怕只能跟随天性吃喝拉睡,与禽兽无别,如此人身纵使难得,得来干嘛呢?
冤家对骂却未至于动武爆粗时,经常将对方贬为动物。
说英语的斯文人喜欢用 you animal 来侮辱对方。然而根据人类自己的学术定义,所有人——包括植物人——不分种族年龄,性别品格,都是动物王国一员,辱骂对方为动物跟骂狗是狗同样缺乏常识。中国人这方面稍微科学,怒气攻心时指责对方没人性,禽兽不如,技术上没有否定自己也是动物,只不过自问懂规矩有分寸,好比家畜宠物,不似对方野蛮卑劣,不如野生动物。当然,这跨物种对比的基础是人类自以为优越的文明道德范围,撇开了生理体能方面的比较,否则在自然情况下,牙不尖爪不利跑不快游不远的智人很多方面都比不过禽兽,「禽兽不如」其实是客观常态。
然而从道德文明的角度审视,人真的较为优越吗?
纵观动物王国,人类在某些方面最不安分,甚至最残忍虚伪,没有底气贬低其它畜生。
就看饮食习惯吧。豺狼虎豹茹毛饮血只不过为了饱肚求存,纵使吃相不怎样,但动机比我们生吃高价薄切牛羊嫩肉和鱼鲜寿司淳朴老实,也不会用冷血残忍的现代手段养殖其他动物。估计猥琐的鬣狗有畜养能力的话,亦不会将活鸡削去嘴尖,塞进多层高密牢笼,只让鸡头伸出笼外终生啄食运输带上的激素饲料,提速成长后宰杀、打包、标签、销售、运输,最终还可能被惺惺作态的食家吊高嗓子批个鸡毛不值:「呸!这是鸡肉吗?怎么吃?扔了吧!」
现代人进食的动机往往脱离了充饥或吸收养分等目的。每当高档动物残骸隆重上桌后,食客的第一反应是拍照上传社交平台炫耀而不是狼吞虎咽。动物之中,亦只有灵长目摩登智人会无意识地浪费物资来满足虚荣,或在饮食无忧的情况下贪饮暴食。
那么,「人性」是啥呢?没人性的人具体缺乏了些什么呢?
思来想去,「思考」可能是人兽之间唯一的基本区别。
人经思考才会刻意控制本能兽欲,慢慢培养出所谓人性。然而吃香喝辣几代下来,失智直立人开始对思考失去兴趣和尊重,忘记了与本能斗争的目标和必要,甚至觉得控制兽性属专制落后行为,大力鼓吹放纵原始,务求禽兽不如,以为这就是所谓「自由」。
顾名思义,惩教署的官方使命是惩罚与教导,但实际上只懂囚禁惩处而缺乏教导能力,也算局部失职。幸而署方在无意之中对犯人提供了难得的修炼环境,有助思考感悟。高僧憨山大师曾说「荆棘丛中下足易,月明帘下转身难」。可不是?在深山静修,很容易枯修成呆,悟不了道,却忘记了如何做人。在闹市修行,无时无刻都有人间是非提醒你红尘嚣嚣非乐土,刺激有緣人解脱放下。监狱比闹市更糟更杂,更乌烟瘴气,满布荆棘,正常人都恨不得抽离魂魄游太虚,加上狱中三餐不愁,住房无忧,工作悠闲,外表不拘,家庭烦恼眼不见耳不闻,一旦将心放下,平常咄咄逼人的生活顾虑立即烟消云散,当下自在,与出家无别,是比较讨厌的理想修行环境。
绝大部分师兄都属于实干型犯罪分子或朴素倒霉的劳动人民,平时对人生有想法也无暇整理,无从表达。古惑仔跟兄弟们喝酒胡扯不谈声色犬马而搬出人生道理,会被笑掉大牙,甚至怀疑精神状况。也难怪,凡事想多了会犹疑,而犹疑对提心吊胆走偏门的人来说是情绪障碍,毫无建设性。要干就干脆,脑筋可以用来研究动手细节,提高技术水平,减低被捕机率;将脑汁浪费在自我分析犯罪心理和考虑长远后果只会打击士气,徒增失败风险。
一般在都市底层打拼的人也无条件思考。反正想爆脑袋也改变不了现实,只会惹来唏嘘,何苦呢?
除非......除非坐牢!
平时没条件多想的人在狱中可以尽情反省,既不怕被嘲笑,亦不愁会自扰,更有助打发时间。反正思也在囚,不思也在囚,时间多的是,说不准弄出个改变人生的白日梦,也算不枉署方的无心之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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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厅》故事就此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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