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12)》夜总会
- 谭炳昌
- Aug 29
- 4 min read
Updated: Oct 23

好莱坞对性题材有偏好,任何场景都可借来发挥,监狱当然不例外。
荧光灯下的犯人通常高大多毛,贱肉横生,浑身臭汗,无人性,无意识,在极度呕心的情况下也激素横流,随时随地病态冲动,饥不择食,呕心程度非常人所能想像。既然无法想像,那么荧幕上的情境只不过是博取票房的夸张手段,无需认真。想不到自己一旦成了阶下囚,想像力突然丰富起来,所有难以想像的情况都变得非常可能——万一电影原来真的反映了现实的话,怎生是好?
幸而在荔枝角那几天,完全感觉不到丝毫好莱坞现象。唯一能够归类的事件则滑稽多于恐怖。话说一位已过不惑之年的越南犯人与探监的年轻妻子隔着玻璃对话时,竟然情不自禁,就地自我解决。被当场发现后,笑声咒骂声和欢呼声震动了整个探监室。他受罚之余,成了红极一时的笑柄。然而越南师兄的急切行为证明了性需要确实存在,而急不及待的人果然可以不顾一切,那么……
幸而有关当局对这实际问题颇人性化,合理合情地只眼开只眼闭。
L1仓有三个厕格,最边一格右侧与背面靠墙,左边是半透明胶板,正前方是塑料门——监房内唯一由犯人自行开关的门。半透明胶板被人在内用牙膏贴满了报纸和杂志撕下的散页,完全遮挡了外面的视线。进仓首天我以为发现了私隐绿洲,满心欢喜,频频蹲在里面享受自我空间,随即被师兄告诫停用:「喂,屙屎隔离!」
原来这不寻常的暗格是L1的「nigh」。Nigh者,港式英语nightclub——夜总会——的粤音代称,只懂英语的人会一头雾水,但塘福囚友都是这个叫法。
每晚茶余饭后,总有三数犯人手抱大妈杂志轮番上nigh。大妈都是重磅肉弹,加上年事已高和缺乏最起码的样貌身材,在正常情况下会引发恐惧而非欲念。然而牢狱生涯并非正常情况,任何可以带动联想的影像,无论如何牵强,都有一定的「性价值」。不过这些在自由市场绝对没有生存空隙的淡黄刊物,究竟由谁经营,如何图利,至今对我来说仍然是个谜。
夜总会的客人非常自律,互相将就,从不争先恐后或打尖插队。哥儿们也颇有共享精神,轮番使用大妈杂志,不介意残旧黏糊。
会所属于临时经营设施,光顾前要先将房间内的灰色大型塑料垃圾桶覆盖蹲厕上,充当临时座位。监房的垃圾桶倒相当干净,因为垃圾都被直接弃置地上,偶尔掉进桶内的纯属意外,反手就地倾倒便了事。塘福夜总会不设衣帽间,熟客经常赤条条前往,手抱杂志与卫生纸,大方自然,从不忸怩遮掩,甚至有刻意暴露之嫌。几位年轻常客每次前往屎坑寻欢之际都会高声怪叫「去nigh咯!」唯恐众人不知。对我这过时老头来说,只能暗叹世风日下,歹徒与固有形象相去甚远,吾不欲观之矣。
Nigh是狱中绝无仅有的私隐圣地,从不会有人侵犯。某次小伙们不知何故,手足数人冒警踢门查牌,跟着笑破肚皮。被撞破好事的一轮粗口惊天动地,确实有些滑稽,但估计那次的犁庭扫穴背后另有因由,并非单纯恶作剧。
狱中清一色男犯,有没有断袖分桃之举呢?以我的有限观察,有是有的,但不普遍,亦不算明目张胆,与好莱坞的表述相差甚远。饭堂群组六十多名囚犯中,只有一对年轻人明显关系异常。我与他们不同监仓,只能从二人在饭堂和操场的亲昵态度中猜度一二。
他们大概二十来岁,都是「冧把」会员。虽然哥儿两都属江湖中人,却绝大多数时候自顾自看电视,沉醉于二人世界,不算合群。个子小的经常躺在大个子的大腿上眼咪咪看电视,流露出强烈的幸福感。大个子则不停用手拨弄他同党的头发。星期天不用工作,可以拨一整天,移师操场也不停手,早晚弄出秃头。就算一男一女,这行为也有点儿肉麻。但除了不停扫头发外,两口子并无任何越轨行为,狱卒也懒得惩教。比较出乎意料的是黑帮兄弟们也视而不见;在我的中学年代,黑社会都凶神恶煞,连营养不良发育不全的小兄弟也踮起脚跟来欺负酸秀才,娘炮「乸型」彻底没有生存空间。现代古惑仔居然在监牢兄兄我我,毫不顾忌众目睽睽,世界真的变了。
根据花厅传统,所谓「风化案」的性罪犯在狱中是人下人,贱中贱,众人的娱乐对象。不搞出人命的话,狱卒也通常只眼开只眼闭。兄弟们跑江湖,部分原因无非养妻活儿,谁人够胆碰外面的女人,不论与自己有没有关联,也得伸张正义,杀鸡儆猴以正民风,顺便发泄过瘾,所以风化犯的命运不比明叔抓获的肥老鼠好多少。同仓有位风化叔叔由于刑期较长,好几位监房常客都见证甚至参与过他曾经遭受的种种折磨。他们的复述令我毛骨悚然打冷震,估计有夸大成分。这非一般的惨痛故事加上我凭空想象的心理反应,成为日后写作「咕噜的心魔」的灵感来源。
然而折磨风化犯这古老传统正在消失,主要是芳心善变,如今不古。据说现代古惑女动辄将贞洁武器化,与爱人分手时一言不合便报官处理,指控负心郎多年来屡次非礼强奸,而法官和陪审团通常都乐意将忘恩负义,反正不是好人的流氓入罪,以致当今黑道中人对强奸犯的处理额外审慎。
犯人之间似乎不流行另类性倾向,狱卒方面又如何呢?
根据网上数据,美国监狱内一半的性犯罪竟然来自狱吏。中国罪犯这方面比远在金山的囚友幸福得多。本地狱卒性侵囚犯的案例极为罕有,基本上不存在。起码我所遇过的惩教干部虽然说话断断续续,但看不出有任何变态倾向,可能与文化基因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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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坐花厅》
坐花厅的犯人平常干嘛呢?最难过的竟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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