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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炳昌

生 死 之 間

Updated: Sep 8, 2021


他正準備第一次做爸爸!

當太太臨盆之際,媽媽在同一家醫院內臨危


習慣了的愛早已變得平凡,甚至令人煩厭

永別在即,遺忘了的歲月被赤裸裸地翻出來算帳

無法填補的懊悔,注定永成追憶

生命的始末在同一時空相遇,碰撞

卻不能互相抵銷......


叮!「Seventeenth Floor,十七樓!」電梯廣播的機械人聲線,不但沒有提高科技形象,還由於過分溫馨,顯得矯情造作。用英粵雙語宣佈的「虛假」位置,表面上為了方便了中外盲人,目的其實是賣弄「文明」,多此一舉。


電梯門反正應聲而開,長方門洞立即被外面的冷光封殺。相比之下,轎廂內的柔和光線令趙強覺得更安全舒適。可以的話,他情願一直留在裡面,不停上落,聽機械人說話。但他不可以。

「對不起!」 擋着去路的乘客都低着頭看電話,對趙強的焦急沒有反應。


踏出電梯,簡單肅穆的傢俬,淒冷的日光燈色,又再讓他感受到高齡女病房的沈重氛圍。空氣中充斥着絕望,一種經過麻醉的絕望,令人暫且安心,卻心裡清楚事實並無改變。就像十七樓這假像,減去避過了的四,十三和十四樓等粵英忌諱後,「十七樓」仍然是第十四層,仍然冥冥中諧音「實死」—— 必死無疑。「偷號法」騙得過建築物和迷信的人,卻騙不過硬真相。


當值護士從櫃台後用好奇的眼光掃了一眼:「又是你?」的意思。趙強報以微笑,但沒有心情解釋為何他整個下午每隔十分鐘左右便出入一趟。


趙強阿媽的房間是1704。院方把兆頭不佳的層數殺掉,卻把有4字的房號保留,做法有些不一。過去四天來,1704住滿了六個病人。其中四個,包括趙阿媽在內,都基本上陷於大昏迷。他們被接駁到類似的儀器,吊瓶,糞便袋;都是一個標準,必要時可以調動應急。


一進房門,撲面而來一陣醫院獨有的氣味:六位老人家的藥物和糞便尿袋,混合了擦遍全房的藍色清潔劑,是消過毒的老、病、死,味道噁心。


夕陽透過窗花,為膠地板刷上憔悴的淡金黃,擺佈了幾道淺灰色的影子。


兩位較清醒的老太,一位在不停地把面上的氧氣罩拉掉,戴上,再拉掉,再戴上,沒有理會趙強。另一位四天來都不見有訪客,清醒的時候經常憤怒地自言自語,不停跟自己吵嘴,現在卻很安靜,可能在拉上了的簾子後睡着了,也可能......走了?


阿媽還是幾天來的老樣子:插滿了膠喉,微微張口,大聲呼吸。她眼皮下陷,好像眼珠被人挖走了。唇邊粘滿了白白黃黃的風乾口水皮,趙強用紙巾濕水替她拭擦,希望枯竭的口唇能夠吸收一點水分。他順便看了一眼腕表,立即感到內疚,怪自己還未坐定,已經急不及待計時。

兩分多鐘過去了,還有差不多八分鐘。

————


「她很好呀!五分鐘前才問過,阿媽你怕不怕煩呀!」趙強很不耐煩地回答阿媽。


他上星期循例探望母親後,正準備離去之際,她又第N次問及蘇珊的近況。趙強那天工作上有些難題特別煩心,而老婆其實最近狀態不佳,可能日子很近了,令他有些緊張,阿媽卻突然比平日囉嗦十倍。可能她的大腦已經開始出現問題,但趙強當時沒有想到這一點。


她坐在輪椅上,望着他騎騎傻笑,好像覺得兒子發脾氣很過癮,非常欣賞。阿媽的頭髮越來越稀疏,剩下的凌亂白毛掩蓋不了半個頭殼,被阿媽堅決拒絕了醫療幫助的白內障眼睛,看上去像發了霉的假眼珠。負責照顧的菲傭,站在阿媽背後陪着傻笑,兩人一坐一站,像一家兩口白癡的全家福,相依為命;他只不過是用錢把他們綁在一起的中間人。


他突然很希望大哭一場,但阿媽和菲傭的在場,妨礙了他悲傷的自由,令他怒從中來:「拜!我下星期再來。」邊說,一隻腳已經踏了出了大門,隨即大嘆一聲「哎!」,唯恐阿媽聽不到,也沒有順手關門。


那是他跟母親說的最後一句話。


翌日下午,現在是四天前的事了,她又再中風。傭人把她送院。趙強趕到的時候,她已經是這個樣子了。


內疚這東西最討厭,避無可避,絕不饒人。


腦海裡不停自責:阿媽重複追問蘇珊的近況,無非過度關切。假如她不是自己媽媽,他也許會覺得老人家的囉嗦有些滑稽,甚至感動,反正最多一笑置之,不會大動肝火。但她是媽媽,是自己最親的人。面對她那副模樣,做兒子的心情很複雜:憐惜、難過、痛心,罪咎、厭惡、憤怒、麻木,各有幾分。久病床前無孝子,是很令人心碎的現實。


他明白現在不是自責的時候,只希望自己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比較溫馨而已。電梯也懂得扮溫柔,難道他電梯不如?


醫生較早時「警告」了他,要有「充分心理準備」。但趙強對自己說,醫生對生死的瞭解,遠不及修車的明白機件運作,經常亂猜。說不定阿媽昏迷幾天便會甦醒,一切無恙。真的話,他決定從今以後無論如何也不會再對她說半句難聽的話......


五分鐘過去了。


顯示屏上的螢光綠數字間歇跳動着,表示阿媽尚在陽間,不斷為器材提供訊息。趙強無需儀器確認也知道阿媽仍然活着,因為她頑強的肺還在噝噝作響。

————


阿媽中氣十足,說話的聲量龐大,趙強和他哥哥年輕時都覺得尷尬,甚至羞恥。


「你阿媽是小販,大聲是應該的!」每當他好心勸告媽媽說話輕聲一點的時候,她都會把嗓子提高五級抗議:「不靠我這把聲,你們哪來資格返學讀英文,將來發達買車買樓?」


「噓!輕聲一點吧,阿媽!還有,我們上學不止學英語哦,而學英語並不一定會發達呢!」他鄭重地糾正了她,但知道她不會明白,明白也不會同意。


「挑!你條死仔識個屁!香港地只要講英文,打領帶,穿西裝,偷呃拐騙也受尊重。像我這樣?捱不死招白眼,捱死了惹人笑。快!快去讀英文!」阿媽教仔只有一招:「讀英文!」兩兄弟若有不同意見,迎頭就是一巴掌。她每次痛打他們之後,有理無理都會大喊大叫怨命苦,「生仔無心肝」。


趙強自小喜歡數學,不善文科。幸好有阿媽的鐵腕逼迫,語文才勉強過關,對他今天營運自己的小型顧問公司極為重要。當年他被港大電機工程錄取,阿媽聽到消息後突然崩潰,蹲下來抱面痛哭,足足幾分鐘說不出話,嚇得他不知所措。他想伸手去攬阿媽,卻覺得很不自然,出不了手,唯有也蹲下來,在她身旁靜靜地等她哭完。記憶中,那是阿媽唯壹一次像個女人地哭泣。哭完之後,阿媽叫趙強燒一支香給阿爸,讓他也知道。


阿爸生前是「地盤雜工」,在建築工地意外死的。趙強當時只有兩歲,沒有印象,都是後來零零星星聽阿媽說起的。他也從不多問;爸爸是個死了的陌生人,而人死不能復生,具體細節並不重要。阿媽只知道他「工作時不小心,由高處墮下,幸好沒有傷及其他人」;地盤經理的聲氣,好像慶幸死者沒有遺下任何法律責任要大家善後,是不幸中之大幸。當年在香港因工傷死亡,雇主會在事發現場大撒冥鈔,面值以億計算,以打發亡魂速速過路,然後把死者的名字由發薪水的糧單剔除,事件便算圓滿結束。


阿爸不小心死後,阿媽賣菜變了一家三口未亡人維生的唯一依靠。幸而他們住在山邊寮屋,房租不成問題。


她每天清晨四點不夠便起床去西環取貨,用擔挑抬上半山區叫賣。她挑着兩大籃子瓜菜走遍整條羅便臣道和干德道,邊走邊喊:「好靚新鮮瓜菜呀喂......!」,可謂「叫通街」。光顧的師奶傭人都叫她「菜婆」。她們一般不講價,但臨走時會多抓幾根蔥補償。孩子們有時跟着阿媽走,怪聲怪氣地模仿她叫喊:「好靚新鮮瓜菜呀喂!」


學校假期,趙強或哥哥間中會被逼幫忙,跟他叫賣。他怕遇到同學,盡量低頭,避免直接望人;低頭看見的,是阿媽那雙比象腿還要粗糙的大腳。哥哥更不用說了。趙強現在才明白,他對貧窮除了感到厭惡和羞恥,更有種說不清的憤怒和怨恨。他痛恨鄙視自己的出身,一切都歸咎於阿爸阿媽;他們是罪魁禍首,而趙強是被動的小幫凶。


哥哥很多年沒有跟家裡聯繫了。小時候,他極少跟阿媽頂嘴,永遠默不作聲,罵不還口,但我行我素。回頭看,他大概很早已經在盤算脫身方法了。他成績不錯,卻沒有考大學,中學畢業後去學航海,很快便沒有了消息,阿媽從來不提起這個兒子。據趙強所知,他現在芝加哥生活,講英文,打領帶,穿西裝,替高盛「揸鍋鏟」做炒賣,發了達,算是給阿媽說中了。


七十年代初,賣街小販的市場空間逐漸被超市壓縮,直至消失。阿媽轉到茶餐廳後巷蹲在地上洗碗,「工餘時間」撿些鐵罐廢紙幫補家計。蹲得太多,慢慢腿伸不直了。長年用一邊肩膊幹活,也造成了後來不對稱的小駝背。


幾十年了,趙強還可以在腦海裡清晰聽到阿媽叫喊「好靚新鮮瓜菜呀喂!」的洪亮聲音。

她彎曲的象腿,自中風坐輪椅後,脹大了起碼一半,與身體完全失去比例。

趙強輕輕撫摸了毛毯下隆隆突起的雙腳兩下,才起身離去。已經足足十二分鐘了。


醫院的電梯系統有自己的邏輯,十七樓與三樓不直通,要到樓下大堂轉乘。


三樓的值班護士正在專心搞文書,沒有理會趙強,他左轉直往303號私家病房。這裡的醫藥費用,甚至一根棉花棒和衛生紙,都比十七樓的貴幾倍,濟世為懷的私家醫院就是這個規矩,今早老婆入住時要首先刷信用卡擔保的。他本想把阿媽也搬到私家病房,但老人家住院多久誰也說不准,假如長住的話,恐怕負擔會成問題。這個情況下,沒理由計較,也不可能不計較。

蘇珊四腳趴趴在床上深呼吸。


「怎麼樣?」


「還可以。阿媽呢?」


「還是一樣,醫生說——」護士和張醫生匆匆進來,打斷了他的話,反正壞消息不說也罷。他們跟趙強點頭後,張醫生便問蘇珊:「可以嗎?」


「還可以,陣痛較厲害,但生仔痛很正常吧?」


「你的子宮頸放大較慢,我看不如準備一下硬膜外麻醉,必要時可以剖腹產。」


蘇珊抬頭說道:「才不過兩個小時......」


「差不多三個鐘頭啦!」 護士插口改正。


蘇珊沒有回應,繼續低頭深呼吸。


「我並非催促你,只不過不想BB受壓而已,」 張醫生很淡定地解釋。


「我明白,張醫生,但我仍然想努力。」


「當然,當然。」 醫生的語氣是「隨你便,你付錢,你話事」,雖然剖腹是要加費的。


「躺下來再看看吧!」 護士邊說邊戴手套。


「嗯,大概4公分。」她脫下手套,專業地拍拍蘇珊,然後說道:「繼續努力吧,乖乖!我轉頭再來。」 無論什麼年紀,對護士來說都是三歲小孩。


張醫生和姑娘再向趙強點了點頭,便匆匆過房。這家醫院的生意蠻好,病人較多。


「你真的不想準備麻醉?醫生說的不無道理,以防萬一嘛。」


「他催促我,只不過想盡早收工回家吃晚飯罷了。」


「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疑心啦?」他笑着說。心想假如自己是醫生,也會希望準時下班。「拖那麼長,對BB OK 嗎?」


「老公,兩個鐘頭,子宮頸已經放大了差不多一半,很正常哦。」她頓了頓,呼吸幾下,才繼續說:「我們討論自然分娩討論了六個月,現在臨床變卦?」


「沒有!只不過恐怕BB受壓,你決定吧!」他不自覺借用了張醫生的聲氣。


「這是『我們』的決定。」


自然分娩的確是他們一早的選擇,是看過很多書本和網上資料後的選擇,不過趙強當時沒有料到阿媽會同時住院,而且情況嚴重。而蘇珊雖然身體很好,但說到底也三十六歲了。女強人中年首產當今雖然普遍,三十多歲才做媽媽是現代都市的平均年齡,不過她們絕大部分都選擇剖腹產,減低痛苦和風險的同時,連孩子的時辰八字也一拼預設,重要工作會議也可以一早安排調動。再者,看着老婆掙扎了一個下午,趙強體會到分娩理論和實踐有頗大分別,而自然分娩可能是上天為年輕很多的女人設計的。假如蘇珊遇到什麼不測......而阿媽又......


滿腦子的負面思想把他弄得心慌,暗暗打了個寒戰才回答道:「對!是我們的決定。」


「你整天沒吃飯了!快去吃點東西吧!別餓壞了。」


「我不餓。」 他其實餓得很,只不過「口不對胃」。


「快去吧!我這裡暫時不需要你!你不是很喜歡街尾那麵檔的嗎?」


「等會兒吧......」

————


快九點了,雲吞麵還未到,手機便響起來;不明來歷的號碼,會有好消息嗎?但願可以不接。

他平時最討厭電話推銷,現在卻很希望來電的人是推銷員,無論兜售什麼他也會禮貌對待:「喂?」


「趙先生嗎?是醫院打來的。你能趕快過來嗎?」


「可以!」 他說罷立即掛上,連忙付錢。人就在醫院附近,走路不用五分鐘。


到了醫院大堂,他才想起沒有問來電是哪個部門。護士的聲音很凝重,估計是十七樓居多。他決定先上三樓看過究竟,終歸比較「順路」,而假如剛才是三樓來電的話......


蘇珊不在房間。他連忙跑到當值櫃台,喘着氣問:「姑娘,我老婆不在房間!」


「303嗎?不用緊張,剛進了產房。」


「在哪?」


「直走,右手最後一間,寫着2號產房的。」


趙強連道謝也來不及,便奔向產房。才走了幾步,便停下來轉頭問道:「姑娘,剛才是你打電話給我嗎?」


「我?沒有哦!」


他立即轉身跑向電梯。電梯未到,又改變注意,奔回產房。反正人已經在三樓,還是先跟老婆打個招呼,更急也不差幾分鐘。不過幾分鐘,甚至幾秒鐘,也可以是一生一世。


張醫生和護士都穿上了圍裙和橡皮靴,像市場賣魚的,見到趙強匆匆進來,都輕輕點頭招呼。


「珊,怎麼樣?」


「突然說要出來便一分鐘也不等,肯定是你的基因作怪!」她眯起雙眼,放寬了忍痛的表情,對老公展示勇敢的微笑。


她伸出一隻手來,趙強在床邊坐下,用雙手把它穩穩握着。


他問護士:「你剛才有打電話給我嗎?」


她在面罩後笑着回答:「除非有特殊情況,我們不打電話給准爸爸的,怕引起衝動,發生交通意外嘛。」


他轉過頭來問張醫生:「你看大概要多久?」


「問你老婆囉!」醫生拿着探棒走向床尾,輕鬆地回答。「不要緊張,安靜地在這裡支持太太,等做爸爸吧!」

————


電梯只有趙強一個乘客。到了十七樓,門開了一半他便攝身而出。


夜班護士一見到他便問道:「趙先生嗎?」


「是你打電話給我嗎?」


「我同事打的。」她說完,鄭重地站起身,繞過櫃台,立在他跟前,望着他道:「很抱歉,我們打完電話不久,婆婆便安詳地走了。醫生十分鐘前才離開。」


他點點頭,腦里一片空白。完全不意外的消息一樣可以令人迷惘,不知如何反應。


「婆婆在九點左右突然高聲叫喊,聽上去好像是『新鮮哦!』我們以為她醒過來,急忙跑到她房間,但她的心跳已經開始急速下降。我們一邊搶救一邊叫醫生,然後打電話給你。」


他感覺嗓子收緊,開不了腔,唯有繼續點頭。


「你就算十分鐘來到也可能太遲了,婆婆去得很快,很安樂,沒有痛苦。」姑娘安慰道。


趙強其實五分鐘內便可以趕到,卻拖延了四十分鐘。阿媽一生人的苦痛已經大量透支,臨終一刻沒有剩餘,他倒願意相信。


「謝謝你,姑娘。」一開口便淚如雨下,崩堤般不受控制。趙強轉過頭,深深吸了幾口氣才問道:「我可以看看她嗎?」


「當然可以,婆婆還在她的床位。」姑娘遞給他一張紙巾。


他勉強以笑容道謝,然後往阿媽的房間走去。


圍簾被密實地拉上了,同房都沒有聲音,好像都睡着了。


阿媽看起來跟下午時差不多,微微張口,嘴角粘滿口水皮。為她打了幾十年氣的強肺,終於靜止了下來。幾天來與她日夜相伴的顯示屏已被關掉,閒在一旁,電線還插着,喉管綑了起來,放在機頂,等候下一個任務。


在暗淡的燈光下,就只有趙強和阿媽。「從小到大,不就只有我們兩個嗎?直到我也離棄了你......」


他感覺很冷,手心冰涼。


她的身體好像縮了兩個碼。毛毯下突起的象腳看來比剛才更大,更不成比例。他輕輕捏了一下這雙帶着阿媽走完一生的大腳。這雙赤腳跑盡無數苦難,千斤重擔提起便走,直至把兩個兒子撫養「成才」—— 成為比媽媽「高級」很多,會說英語會賺錢的專業人才......


幾天前,他覺得阿媽急切抱孫的樣子很落後可笑。現在,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贖回片刻光陰,好讓他告訴阿媽,兒子知道自己欠了她一生,和保證以後也不會再發她的脾氣。最重要是讓她親耳聽到期待已久的好消息;她一生人聽過的好消息實在太少太少了。


據說剛離世的人還可以聽到外面的聲音,腦袋還會繼續運作一陣子。


趙強在床邊跪下,輕輕對着她耳邊說道:「阿媽,你的男孫出生啦,你現在是嬤嬤啦。他很肥壯,足足八磅多!一出來便大喊,醫生說他的肺特強,像你哦!」

 

譚炳昌 2014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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